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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忆昔门户初相识
那应该是所有的故事都还未拉开序幕的时候。
这个国家的冬天并没有和他以前经历过的有什么格外的不同，湿冷的气息心怀叵测地在房屋外打转，试图透过每一个缝隙侵入开着暖气的室内。
今年的大雪在这里似乎也属于难得一见的现象，即使靠近市中心，街道上依然堆积起了黑乎乎的脏雪，屋外的阳台都被染成了白色。
十岁左右的男孩将视线从飘飘洒洒的雪花上收回，将手中的书再次往下翻动一页。
这本小泉八云所著的《怪谈》内容还挺有意思的，尤其是他现在所读的部分，正好是讲冬日出没的雪女的故事，配合上屋外的景致，不免产生一种身临其境般的紧张感。
就在读到化名为雪子的雪女伴随狂风离去的情节时，仿佛敲门般的咔咔声突然响了起来。
他吓了一跳，然后又立刻笑话起了自己：“不过是风罢了，这可是二楼……”
就算老爸从事着民俗研究方面的工作，也应该相信科学才对。
咔咔咔咔咔。
清晰短促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。
唰啦——
阳台的门，被拉开了。
他几乎是从书桌前蹦了出来，拿椅子作为掩体挡在了身前。
小偷还是强盗？如果把家里财物的位置交代出来能否保证自身的安全？
他一边后悔没把阳台门锁起来的轻率行为，一边探出脑袋看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。
都不是。
“雪女……？”
无意识地说出了刚刚印在脑海中的名词。
打开门后并没有踏入房间，而是站在阳台上的是妖怪一般的女孩子。
并非是说外貌凶恶，而是散发着奇异的气场。仿佛人偶般精致的面容上缺乏表情，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透澈的眼瞳能说明她是活物，圆领的蓝毛衣上沾着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，让他想起覆盖着蓝白羽毛的白鳍企鹅。
大雪中拜访人类的妖精、在冬季自主活动起来的雏偶——如果这些想象能在现实中显现的话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因为事态过于超乎一个小学生的预想，他像是大脑宕机般直直地凝视着神秘的闯入者，仿佛被塞壬捕获的水手般无法做出反应，直到这雪中的妖精轻柔地开口——
“不是雪女。”
“咦？哦，对不起……”
多亏了遗传的语言天赋和努力学习，他勉强能展开对话。
再怎么后知后觉也该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类，只不过漂亮得不像话而已，就在他准备先道歉再弄清怎么回事时，对话再次滑进了意料之外的轨道。
“是外星人。”
“啊？”
“来自B612小行星。”
“小王子吗你？！”
“永无乡的门牌号应该是多少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，您来地球是为了拜访彼得·潘对吗——你骗谁咧！我想起来了，你是邻居家那孩子！”
因为梦幻的氛围完全在对话间粉碎的关系，他想起了在刚搬来这里时曾经见过这家伙一面。
“啊啾！”
“先进来再说吧……”
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对方只穿着毛衣，白衬衫的领子从毛衣的领口中探出，而下身则是格子裙和白色的棉织袜，正在阳台上微不可察地发抖。
不知道是不是对刚刚接上了她的话这一点感到非常满意，她顺从地进入了房间。
他关上了阳台门，将寒风继续挡在室外，就在这时破解了闯入者的犯罪手法——对面的阳台大门同样敞开着。
那奇怪的女孩因为暖气的关系，脸色终于添了一分红润，此刻正像是刚落水的猫一样抖动拍打着衣服上和头发间的落雪，在整洁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水迹。
“喂——算了，伱家里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即使两栋房子间的距离不算远，但对于小学生来说从阳台上跳过来仍然具有一定危险性，因此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，比如遭受家暴、一楼有劫匪闯入等等，想到这些就顾不得抱怨了。
“妈妈说隔壁家的男生一直不出门，我也没什么朋友，让我多找他玩一玩，所以我过来了。”
仿佛在说一加一等于二一样，她很平淡地说道。
“谁上门来玩会走阳台的啊？”
因为想象中的坏事没有发生，他松了一口气，转而抱怨起了这很显然超出常识的行为。
“堀凛光。”
“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，这是个反问句！你把普通的大门当成什么了？”
应该是叫堀凛光的女孩陷入了沉思：“……你觉得呢？”
“问我哦？！”
受不了了。
这个人的思考回路绝对在哪里存在故障，就像是真的在和外星人进行第三类接触一样，彼此沟通的齿轮都在空转，无法互相咬合。
他叹了口气，敷衍似的挥挥手：“好了好了，没什么事就回你自己家吧，我们聊了这么久也算玩过了，我很开心，下次别来了。”
她没有动身，而是抱膝靠着床坐下，用双手压住了自己的裙摆，然后摆出一副思考中的模样。
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，再加上现在也很安静，就先放任她待在那里吧。
于是他又坐回了书桌前，将《怪谈》翻开。
“啊！”
她忽然大喊了一声，书本差点因此脱手而出。
“怎么了？”
他扭过头，发现堀凛光挺直了上半身望着他：“雪女是什么？”
“在这个时候回到了最初的话题？！”
她不说话，继续静静盯过来。
本着满足她之后说不定就会回去了这样的想法，他把手中的书摊开给她看：“按理说你应该要比我更了解才对，雪女就是传说里的一种妖怪……”
滔滔不绝地将自己刚看到的故事转述给他人的感觉并不坏，特别是当倾听者很配合的时候。
“哦——”
她发出了拖长音的感叹，有些佩服地拍拍手：“简直像是给故事主人公科普知识的贤者。”
尽管称赞的方式有些奇怪，但被人钦佩的感觉显然极度满足了小学男生的虚荣感，以至于他都觉得这个不速之客变得可爱了许多。
“没什么，我也只是从这本书上看来的而已。”
他假惺惺地谦虚道。
“可是你之前也知道B612星球和永无乡的故事，班上的男生就不知道。”
“只是巧合啦——等一下。”
他敏锐地发现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：“你说‘故事’，你也知道这是假的吧，为什么还自称外星人骗人？”
堀凛光仿佛被运到阳光下的积雪一样萎靡了下去，甚至都让他觉得自己做了错事。
她红着脸站了起来，逃跑般地冲向阳台门：“没有骗人。”
“回家给我从正门走！”
他拼死阻止了堀凛光按来时的方式跳回去。
这次唐突的拜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。
下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晚上回家的父亲口中。
“隔壁家那个孩子，是叫光吧？我听她妈妈说今天过来玩了？她说玩得很开心。”
“可能吧。”
最后明明逃跑了，但是很开心吗？
他觉得她大概只是在应付大人而已。
“你也别一天到晚缩在家里了，和人家交个朋友怎么样？”
“我和你又不一样。”
他别过头，“而且…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搬走。”
他至今没搞明白自己父亲的职业具体是什么，反正据他自称是古墓探险遗迹挖掘无一不通，民俗风味神话考据信手捏来，而且还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的行业。
当地交的朋友，在离别时只会增添不舍和忧愁而已。
“等你再长大点，我就不带你一起走了。”
虽然老爹最后这么说了，但他还是没放在心上，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隔着阳台，对面的房间里亮着橘黄的灯光。
“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。”
对她说过下次不要来，而且最后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欢而散，想不到再出现的理由。
他沉默着进入了梦乡。
第二天，他是被流水声吵醒的。
“吸溜吸溜。”
房间里，一个女孩子正坐在书桌前喝着热茶。
多么超现实的景象啊。
他闭上眼睛，缩进被窝里。
“吸溜吸溜。”
“果然装作看不见是不行的！”
他半坐了起来，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堀凛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喝茶。”
“我知道——我昨天明明锁了阳台门，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她扬了扬手里弯曲的铁丝。
“犯罪者！”
堀凛光摇了摇头：“不是犯罪。昨天来家里的叔叔说我可以随便进。”
她从领口里拉出一条钥匙：“还把你最喜欢的正门的破解者给我了。”
“我才不喜欢正门。”
原来是你吗，老爹！
堀凛光拍了拍桌子：“今天的妖怪讲座可以开始了吗？”
“我什么时候和你约定了这种日常活动？”
她毫不相让地凝视着他。
“你先出去。”
“不陪我玩的话就不出去。”
“呼——我要换衣服！你待会再过来！”
这一天的晚上，他没有锁上阳台门——只是怕被撬坏而已。
那次意外则发生于认识堀凛光的两周之后。
又是几番大雪后，迎来了难得的晴天，积雪大半已消融成泥泞。
“那家伙也该来了吧。”
他看着对面房间的门打开，穿着藏青色羽绒服的堀凛光走了出来，朝他挥挥手，然后习惯似的踩上阳台边沿向前一跃。
当看到她从半途中掉下去时，他的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阳台外，还好残存的理性迫使自己回到屋内，全速从楼梯跑下来。
等他到的时候，堀凛光已经站了起来。
摔落的位置本就不高，何况积雪尚未融尽，她又穿着厚厚的羽绒服，因此看上去一点伤都没有受，只是衣服溅上了许多泥点而已。
“笨蛋！我早就跟你说了要走正门！”
冷静下来的胸膛迅速被愤怒所占据，但对方却置若罔闻地仰望着天空。
“你不会是摔到头变成真正的笨蛋了吧？”
愤怒转而变成了担心，堀凛光像是终于注意到他一般，露出了微笑。
如同瓷器般易碎且给人以悲伤的印象。
“我，不是外星人。”
“……哈？”
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。
“如果是外星人的话，应该就能飞过这么短的距离吧。”
“虽然也不一定，但你本来就不是外星人。”
她再次展现出了阳光下的积雪般的消沉神情。
“所以，我并不特别。”
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接近堀凛光的某项类似本质的东西，甚至产生了希望退缩的恐惧感。
真的该问下去吗？
“——不特别会怎么样呢？”
问出口的话难以收回。
“大家喜欢的都是特别的人，不喜欢普普通通，而且只有妈妈的孩子。”
堀凛光并不沉痛，只是平淡地说道，但不知为何，反而会给予聆听者更深切的痛楚。
“胡说。”
两人站在泥地里对视着。
“我也从出生后就只见过老爹，但要是谁因为这种事来找茬，那一定是他的错，一个人来是一个人的错，一百个人来是一百人的错，无非是打架和逃跑的区别而已——来自他们的喜欢本身就不可靠。”
他绞尽脑汁地组织话语，“而且你本来就很特别了——老实说过于特别了，希望能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更接近一点……”
“真的？”
听到后半句的时候，她的眼神似乎亮了亮，“能举出至少二百七十三个地方吗？”
“不要这么为难人！”
他几乎要逃跑了，“比如说，呃，特别好看？”
请原谅这个年纪的男生能说出的赞美吧。
“可是你同样也讨厌我。”
堀凛光扭过了头。
他急了：“你凭什么这么说？我承认一开始可能有点，但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——”
说出口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这个事实。
友谊的缔结并不需要什么隆重的仪式，只需要两周的时光而已。
“名字。”
堀凛光有些委屈地望着对方的双眼，“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。”
“……”
还真是！
和这家伙初次见面的场景太具有冲击性，之后的交往中也逐渐习惯了日常对话，根本没有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！
“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疏漏……”
他挠着头哭笑不得，找了找捡起一根枯树枝。
“李、武，这么写……你会念吗？”
她凑了过来，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：“李武……小武？”
“听上去好像杂兵的名字。”
“小武。”
“算了，随你高兴吧。”
“小武！”
“是是是……光？”
李武丢掉了手中的树枝，想了想还是宽慰道：“虽然你不是外星人，但是也不代表没有别的可能性了，比如成为超能力者、魔法师、格斗家或者勇者魔王之类的。”
“那些是什么？”
“你居然不知道？难道平时不看漫画和玩游戏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我家里正好有看完的几本，借给你看好了——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外星人不一定存在，但是妖怪说不定是真的存在的……”
“嗯！”
“嗯什么嗯，先去把衣服换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