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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寒门宰相 > 一千一十章 相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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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越与吕公著一并起身离开了茶寮。


吕公著道:“小女不明事理,给丞相添麻烦了。”


吕公著章越谈事,先公而后私。


国家大事要放在第一位,其次才是个人和家里的私事。


章越道:“吕公言重了,此乃兄嫂与吕公家事。章某相信吕公,会妥善处置此事的。”


二人说到了这里,便不多说了,否则有章越教吕公著处理家事之嫌了。


临别之际,章越道:“吕公,这里有一物,请你回府后过目。”


吕公著点点头。


吕公著返回府上,将章越所给之物看过一遍后,神色凝重当即与其妻鲁氏商量。


吕公著之妻鲁氏,乃鲁宗道之女,鲁宗道乃真宗时的名相,有‘鱼头参政’之称。吕夷简与鲁宗道这联姻,称得上是门当户对,而夫妻二人也是相善。


鲁宗道被称作鱼头参政,一是因鲁字之头乃是一个鱼字,也是因为他耿直强硬,好似鱼头一般。


吕妻鲁氏则如他父亲一般,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性子,看似说话比较鲁直,却不是一个好糊弄处事刚硬的人。


吕公著回府,鲁氏便携吕氏上来问道:“听闻你今日与章丞相在茶肆闲聊,可是言语二娘之事?”


吕公著摇头道:“章丞相何等人,眼底只有天下家国的大事,哪会提这等小事。”


“倒是我愧疚提了一句。”


鲁氏道:“此事你有何错之有,再说此事关章吕两家,怎称得上小事。我也是一个意思。章家要让这外室进门,我便让二娘在吕家爱住多久,便住多久。”


吕氏闻言泫然欲泣,坐在一旁。


“那章家让此女进门了吗?”吕公著向吕氏问道。


“尚未,被三叔……被章丞相安置在甜水巷,里里外外有近百人守着。吃得是山珍海味,请的是京城最好的名医看护着。”


鲁氏道:“官人,你看到没有,章家这显然是在逼宫,也不愿任何人接触这女子。说不准,亲家父母早就私下见过这女子孩子,已是相认了。”


吕公著没与鲁氏说话,而是看向吕氏问道:“二娘,你是怎么看?”


吕氏道:“女儿没有主意,一切听爹娘安排。若是阿溪真有什么不测,女儿便出家为尼。”


吕公著听吕氏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,对吕氏道:“二娘你乃家中次女,为人父母总是对长女用心最多,又对么女疼爱有加,而对于你疏了管教。”


“妄自我教你读了那么多书。”


吕氏听了默默垂泪。


而鲁氏护女心切急道:“官人,此事怎怪二娘,说来是阿溪过失在先,不禀家中便置了外室了。”


吕公著道:“他说了,家里便肯吗?”


鲁氏语塞,说来也是,吕氏在家中事事做主,说一不二,以她的性子绝不肯这女子进门。


吕公著道:“眼下之事很明白了,若阿溪此役不能归来,那么外室所出之男丁,便是章家长子长孙。若阿溪能平安归来,那当话作两头说。”


其实夫妻二人都明白章直这一次是凶多吉少。


鲁氏听到这里,看了吕氏一眼心道,都怪你肚子不争气,没给章家诞下男丁来,否则哪闹出这事来。


而听得吕公著的言下之意,吕氏闻言心底更是苦楚,没有为章家诞下嫡子,本就是她心底一直不如意的地方。


此刻她反是倔强拭去眼泪道:“爹爹,若是阿溪不测,我愿亲自抚养这两个孩子,定是视如己出。但这外来女子……女儿决不容他。”


吕公著摇头道:“你这性子还是这般,既这般言语了,还回了娘家,说视如己出便视如己出,他章家便答允吗?”


“作章家大妇这么多年,还如闺阁女子一般没有见识。”


鲁氏道:“那还能如何,二娘可是章家的嫡妻,长孙媳妇。而那外室是罪官之女!”


“让她进门,我吕家的脸还要不要了?哼,章家近年来是得了势,出了个宰相,便不得了了。但我们吕家也是出过两个宰相,一个枢密使的,不成的话,还有我们鲁家。娘定给你撑这个腰。”


吕公著拍案怒道:“还有没有道理了?天下再大都大不过一个理,什么章家,吕家出了几个宰相?要没道理,宰相也抬不起头来。”


“再说你担心人家章丞相早想到了。”


吕公著取了一物递给鲁氏,吕氏道:“这是那女子之父犯案的卷宗。”


“章丞相,已是派人私下察过了,此女的父亲因揭发当地一奢遮营田之事,而被对方陷害,以至于父兄下狱。当初断此案的官员,因为卷入鄜延路军械贪墨之案,而被朝廷流放。”


“若是章丞相派人去地方重审此案,还对方一个清白,如此便能洗刷其父罪名,反而能得到朝廷奖赏。”


鲁氏看了卷宗大怒道:“什么还一个清白,天下冤假错案那么多,谁有力气会给你伸张,甚至翻案一事会得罪经办此事的官员。”


“堂堂集贤相要翻一个铁案,有什么难处,这分明是为那女子开脱。”


吕公著斥道:“妇人之见。铁案哪里有那么翻,朝堂上下多少人看着,即便是宰相,也需讲真凭实据的。章丞相敢派人察这个案子,说明已是十拿九稳了。”


“最要紧是章丞相亲手将此卷宗递给老夫!他是要将这人情落在咱们吕家身上。”


“只要有这桩恩情在,二娘便永远是章家的大妇,也可以成全了你的贤名!”


听了此话,一直盛气的鲁氏便偃旗息鼓了,吕氏坐在椅上眉头紧锁,她一直争来争去,不就是担心这外室日后母以子贵,与她翻脸吗?


鲁氏道:“官人,谁知道这些,天下忘恩负义的人多了。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……”


吕公著道:“小门小户可比大户人家知忠义,感恩德的多。”


鲁氏想了想道:“也好。这外室要入章家也成,但在孩儿面前只能降居自称是乳母,而且必须由二娘来亲自教养读书,此外室……此乳母不得插手。”


“二娘你看如何?”


吕氏想了想便不说话了。


……


黄昏之下。


一辆马车缓缓驶至章府侧门。


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在两名女使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,她牵着一名孩童的手缓缓步入章府。


这女子便是苗氏,她生平从未想过有这么大的府第,这么多庭院,这么多林木花草,若非有人带着路,她早已迷了路。


一路上所遇的下人女使对她都是恭恭敬敬,客客气气的。


苗氏摸着肚子默默地道:“孩儿莫慌,这是你爹爹以往住的地方。”


一旁的女使道:“娘子,此处宅第。当年丞相带兵平了熙河,官家赐给章家的。”
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
“大娘子和太公太夫人都是在里面等着。太公太夫人都是忠厚人,而大娘子出自高门,规矩很多。”


“要紧的规矩之前都教过你了,其他慢慢再说,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。”


“我的家了。”苗氏怔怔地言道。


……


堂内章实于氏夫妇都坐立不安,而吕氏昨日便是回了章府,此刻神情无比清冷地坐着。


章越和十七娘则在侧室中听着消息。


不久两名女使搀扶着挺着肚子的苗氏带着一个孩童进了门,看到这一幕吕氏嘴唇一动,而章实欲站起身来看个清楚,却被于氏一把拉住坐下。


苗氏缓缓进了屋子,没朝着章实于氏,反而是对着坐在一旁的吕氏携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。


“奴婢苗六娘见过大娘子。奴婢代全家谢过大娘子救命之恩。”


吕氏本是绷着脸,听到了这一句‘奴婢’,脸色稍缓道:“起身吧。”


吕氏打量苗氏见一脸朴素,知是良善女子,心底偏见少了三分。


旋即苗氏又对着章实夫妇要磕头,于氏起身忙道:“你挺着肚子,规矩以后再补。”


“是。”


左右立即给苗氏搬来椅子。


此刻章实已是忍不住对苗氏一旁的孩童道:“孩子,让我看看你。”


苗氏对一旁的孩童点点头道:“过去吧!”


那孩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走向了章实于氏。


章实盯着看着了好一阵方道:“真像,真像!”


于氏也是看了许久,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,经于氏这么一哭,章实也是不住大把大把地落泪。


一旁的吕氏也是摇头,默默垂泪。


苗氏也是泪盈于睫。


隔壁屋子的听消息的章越也是说不出话来,十七娘对章越道:“官人,你已是尽力了。”


章越点了点头。


……


重阳过后。


鄜延路大败,鸣沙城破的消息已是传开。


百姓皆知伐夏两路兵马大败而归的消息。


从高遵裕一路的鄜延府的将士,有五万京营人马,此役近半没于西北。


当高遵裕平安无事地返回遭到了汴京百姓拦道大骂。


高遵裕遭到了百姓丢掷的瓜果鸡蛋的问候,羞愧得无地自容。


天子读了章直【遗表】后大恸,下诏自责。


事后汴京城中各大寺庙,大作法会,皆焚钱山,并设下道场。


由各大僧众告慰亡魂。官庶皆往各处道场献菊,以托哀思。


从汴京,永兴军,至陕西各路到处都有人设下白幡,而阵亡将士的家属拿着旧衣,为西军阵亡将士招魂。


王珪,章越二人率众宰执主持祭祀典礼,一时汴京百姓皆有哭声。


而在章府中人人惦念着章直生死时,终于有了章直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