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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朕和她 > 第33章 春铃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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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铎不言, 命人案上铺地势图。


赵谦捡起将才没递出去的那只白梨咬了一口,挪膝簸坐于人旁,指图道:“说正经的, 云州城破, 就只剩下霁山的这一条峡道,过后是外郭墉关, 再然后, 就是洛阳了。”


他说着,看向张铎, 正色道:“你真的想好了,让云州?”


张铎抱臂而观,“让。”


“墉关虽险要, 但毕竟是洛阳最后一道屏障。这一让, 可就没有退路了。”


张铎压平图角,“不需退路,我意不在守关。”


赵谦忙观图道:“怎么讲。”


“刘必自命不凡, 却是有勇无谋之人,有云州城在,则洛阳在望, 这是名扬天下的一战,他必会亲临阵上,督墉关之战。如此一来, 你才有机会……”


他说着, 伸手点了点霁山峡道:“在这个地方围杀他。”


赵谦看向他手指之处:“峡道围杀谈何容易, 背倚云州,他好退得很。”


张铎笑了一声:“岑照在云州,他退不回去。”


他说完又指向汇云关处:“这个地方也不能白让,等云州城破,你即上奏,请调曹锦的军队绕过云州,回攻汇云关,告诉曹锦,我没有要他损兵夺取汇云关,他不必全力,只要刘必分云州之兵回守即可。如此,即便刘必侥幸退回云州,云州也是稀兵孤城。”


赵谦听完他的暗布,不由在齿缝里了“嘶”了一声,


“这种既保全军力,又能立功的事,曹锦那人定不遗余力,这到也打活了他那只软脚蜈蚣。你想得深。”


说完,又觉得他在战事上实在缜密,远胜张奚等谈山议水的所谓名儒大家。然而,过于犀寒,难免令人畏惧,赵谦唏嘘之余,时觉一股莫名的隐寒从足底起来,他忙起身跺足。


张铎看了他一眼:“做何?”


赵谦道:“筋麻了。”


张铎把盏哂然。


赵谦到不在意,续道:“我在想啊,大司马若知道你谋局至此,却还故意逼他下姿态来求你,恐怕恨不得自掴己面。”


张铎扶案站起身:“张奚在洛阳,实在掣肘过多。”


赵谦靠向屏风:“这也是,不过,他到底也老了,等东伐事定,你把陛下给你那道空白的御诏写了吧,把他撵到南面儿去和我父亲作伴也成啊。”


他一面说一面又抓了只梨递给张铎。


“你与大司马毕竟有父子之名,你母亲又在东晦堂,况且平宣也在他膝下,你……”


他顿了顿,侧眼观图卷,似不着意地问道:“不至于要让张家步陈氏后尘…”

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

“啊?”


他毕竟认识张铎多年,只一句,便听出了他话中的寒肃之气,忙拍膝打了个哈哈,岔道:“我能说什么,你吃梨啊。”


张铎没有接,转身往屏风走,正遇江凌回来。


见了张铎拱手行礼,刚要退下,却听张铎道:“你为何不在前门。”


“奴见席银姑娘用不上奴,就回来了。”


赵谦闻话从背后跟了出来,不可思议道:“她把张熠都弹压住了?啧,你家这小奴婢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?”


张铎不语。


赵谦自顾自地对江凌笑道:“她如何做的?”


江凌看了一眼张铎,拱手轻道:“将军……不如同我们郎主前去一看。”


赵谦兴致顿起,扯住张铎的衣袖道:“快快,带我见识去。”


是时近黄昏。


鸟雀停鸣,前门紧闭。


官署的奴仆此时多数汇立于此,有人掩面遮容,有人指点,但见张铎与赵谦过来,皆各自噤声退后。


赵谦陡一见眼前的场景,险些没忍住笑出声。


门后的古柳下,张熠被绳子捆缚在树干上,嘴则被一根丝质的女绢勒缠,吐不出完整的话,憋得双眼发红。


席银蹲在地上,拢起了一对泥沙,在手中团捏成团,起身朝前走道“你再……”


话未说完,见张熠瞪眼瞪得吓人,又赶忙退了三步,把泥沙块举到他鼻尖下:“你再出声,搅扰郎主和赵将军议事,我就用泥巴堵你的眼耳口鼻。”


张熠是张奚的嫡子,何曾受过这样罪,何况面前的是个女人,姿态明明胆怯,性子却比江凌等人还要难缠,一时欲哭无泪,只管舌头乱绞,哼叫不止。


张铎招手示意江凌近前,偏头道:“你绑的?”


江凌低声道:“何敢。人是奴摁住的,至于绑人的……是席银姑娘。”


“堵嘴的呢。”


“也是席银姑娘。”


赵谦听江凌说完,抱臂凑到张铎耳边道:“张退寒,你可真厉害。我看再跟你几天,她也要敢拿鞭子打人了。”


张铎看着张熠身上毫无章法的绑绳,还有脸上那一条用于抑舌,却绞得极其勉强的丝绢,面上挂了一丝笑。


再看向那个耸腰戒备的人。


她背影仍然胆怯,口中却不肯罢休。


“你……你还骂不骂?还闯不闯!”


张熠气得双脚乱踢


“不准挣脱!”


张熠哪里肯听,身上的绑绳活处甚多,加上他已挣扎了好一会儿,好几处地方都松动了,席银着急,生怕他要挣脱,情急之下,踮脚抬手折了一把柳条,手中胡乱地拧缠成一股,劈头盖脸地朝着张熠打去。


女人的力道毕竟不重,可柳条韧劲十足,隔着单袍鞭到身上还是疼。


张熠牵长脖子,挣扎得更厉害。


谁知腿上又遭了更大力的几计,与此同时,又听那女子底气不足地喝斥他:“


“你不要动了,你再动……绳子要开了!”


这是什么胡言,


张熠气得七窍生烟,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。


席银见此又缩了一步,“你不要瞪我,是郎主吩咐的,不准你喧哗,你若肯安静,我我……也不会绑你,也不会打你。”


赵谦闻话,一手扶着张铎,一手捂着肚子,哑声笑得前仰后合,笑过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,“真打人了。哈……张熠这火棒子,还给她打愣了。”


张铎道:“今日换你呢。”


“我?”


赵谦摇头退后:“我可不敢跟张家的二郎君动手。”


张铎笑笑,不再与赵谦多言,抬头扬声道:“席银,不要退了。”


席银听见张铎的声音吓了一跳。


回头见张铎站在不远处,慌地丢了手上的泥块的柳条,无措地将手背到背后去搓拍。


“奴是怕他吵嚷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他面上仍然挂着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。


“做得尚可。”


张熠看见张铎,肺都要气炸了,使劲挣扎着挣脱了手臂上绑绳,反手要去解口中搅缠的丝绢,谁知后脑勺上竟是一个死结,强扯反而越勒越紧。


“过去给他解开。”


席银看着张熠那几欲燃火的眼睛,下意识地往赵谦身后躲。


“奴……奴不敢。”


赵谦道:“这有什么不敢的。来。”


说完,上前一把将张熠的头摁向树干。


“快来给他解开。”


席银还在犹豫。


赵谦招了招手,啧声道:“来呀,我帮你摁着他,他还动得了?”


席银这才挪了几步,绕到树干后面,伸手去解张熠后脑的结。


张熠感觉脑后松动,一把扯下堵嘴之物,吐出一口酸沫,推开赵谦,反身扬手照着席银脸面就要打。谁知手臂将一抬起,腕骨就几乎被人捏碎。


张熠吃痛回过身,见竟是张铎,顿时红眼喝道:“中书监,士可杀,不可辱!何况我是你弟弟!你竟让一个奴婢当众羞辱我!”


“士可杀,不可辱,这一句话在张家,在我身上落证过吗?”


张熠哑然。


臂抬袖垮落,他手臂上的陈旧的鞭痕隐隐可见。


张熠见过张铎在张府裸身匍匐,猪狗不比的模样,今听他说这样的话,竟不知何言以对。


好在张铎没有再逼问,摁下他的手腕,平道:


“来我官署何事?”


张熠忙整肃好被席银折腾得乱七八糟的衣襟,抬头道:


“父亲有话与你。”


说着,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奴仆,终把目光落在席银身上,实觉她碍眼。


“兹事体大,我要入堂与你相谈。”


“入堂?”


张铎朝前走了几步。“大司马有这个脸面?”


“事关云州战事,家国苍生,父亲大义之言,何无脸面述于堂上?”


张铎笑了一声,倚柳而立:“所谓大义之言。无非让我入朝主军政,驰援云州。不难,大司马为何不让母亲来与我说。”


“ 大哥……”


“母亲若要见我,我定亲往司马府。为何不借母亲的名义传唤,反让你来。


张熠不知如何应答。


他深知张奚对张铎的鄙夷愤恨,此处若不是郑扬身死,汇云关大败,云州城危急,他万不会求到张铎门上。然而,毕竟是清傲惯了的儒臣,怎肯轻易朝一背弃家族的逆子低头。即便是请求,也不绝不肯失姿态。


让他这个儿子遣来传话,无非是替父受辱。


想到此处,张熠突然有些颓然。


将才被那女婢绑在柳树的一通羞辱,其实已经把张铎的态度说明了。


“大司马没脸面,是吧。”


说着,他踢开脚下残放的绳子。 “没有脸借女人的脸,所以,借你的脸,你也有脸。”


张熠闻言面色涨红,火顶于胸,忍不住斥道:“大哥,你折辱我就算了,怎可如此辱没父亲!”


“父亲?用我性命的时候,冠苍生天下在我名下,像是要尊我为主一样。不用我性命的时候,斥我是乱臣贼子,是天下罪人,棍杖示辱,几欲私将我处死。呵呵……”


他笑指青天,咄咄逼人。“这就是大善清谈的名儒,诡辩得真痛快!”


张熠被他说得背脊发软。


“大哥,你这话……”


他却根本没给他自我开解的机会,直起身走到他面前,郎声道:


“我想知道,他是求我,还是令我。”